《北海道的一年》中(爱丽速子)_环球快资讯

2023-04-13 12:52:23 来源:哔哩哔哩

十一、

速子想念起数码来了,她觉得自己并不是无端这样的,大概是前几天的时候从麻雀到数码的联想中,无意间激起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她细细品味起来,这才发觉,上一次还留存有思念感的时候,还是她们两个人尚小,数码时而找她出去玩儿的时候。那时候的速子,在与数码结束了一整天的“游学”后,她便会无比期待起明天来。数码不一定每天都会来,但速子知道她肯定会来,在未来不固定的某一天里。她便总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日夜笔直地竖起耳朵。——她对此相当在意。


(资料图)

前几日从东京那里打来电话,伊势与速子说周二时森林宝穴会到她那儿拜访,让速子提前做好准备。不过电话中伊势也没有说那天她会在几时几点到。速子本想就一直待在屋子里做好万全准备等她来到的,但她也觉得森林宝穴或许不会那么早到,便依据常例,进行每日早晨的散步。——其实速子心里有些小埋怨,想着:“怎么来的不是数码呢?为什么非得等约定的时间,未免太死板了!提前几日几周来不行吗?”不过这种情绪很快也会像从嘴里吐出的烟气那样,迅速在空气中烟消云散的。

速子在院期间养成了些比较好的习惯,像是早晨的散步,便是其中之一。——这也是被阿诗与阿竹一同带动起来的——她喜欢悠闲的在院子附近游荡,走个两三圈,像猫儿一样的很闲适,碰上了同样早期的邻人便一定要与之打声招呼,之后还势必要刻意绕些原路到观景台去,从高处一览山脚,并且让入秋的冷风好好使她清醒清醒。现在并没有多么值得注意的景象,那些群聚一起的花草树木在秋天也得像蛇褪去旧皮一样,把枯了的叶子褪去,等到新时期到来再绽放出新叶与花苞来。但速子倒是知道,或者说可以想象到,等到了冬天,下起雪来了,这里就会被铺上一层巨大的、毛绒绒的白色羊毛垫,仿佛确实触手可及似的,但如果当真一时脑热而纵身一跃,那么就只得怀抱这最后一次的羊毛垫,陷入长久的睡眠了。——它是只得憧憬而不得轻易触碰的。

待到做完这些,一日的步程才算是结束。从房间走出再绕院子走两三圈,最后慢步至室外观景台,最后再返回房间,速子每日的路程大抵如此。而在回到房间之后,速子则会照例给自己煮上一壶红茶——她早上不总是有胃口吃东西——然后坐到窗户边,她可能会看会儿电视节目,也可能会翻翻报纸杂志,或者读一上午的书,这一壶以她独特品味所煮成的红茶也会为她供应一整天的行动力,使她做任何事都精力充沛。

虽然将速子说得就像科幻杂志中只需充一会儿电便能够续行良久的机器人那样,但就像电器需要电力才能够运作,没有糖分的补充,那么爱丽速子也是只得“罢工”的。她是位停不了糖的主。

今日的速子在结束本日的行程之后也做好了打道回府的准备,回去途中速子碰上了负责她们院内工作的年轻女职工阿惠。她瞧见速子,也是很快停了下来和她说道:“您的朋友来探望您了,现在她应该正在门口候着呢,请快些去看看吧。”

速子显得有些惊讶,她对于访客是谁是清楚知道的,但也多问了一嘴。

“她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

阿慧点头应道:

“是森林宝穴小姐。”

速子轻点着头表示了解,阿慧见此便也朝她鞠了一躬,又不辞辛劳地移步到别处去继续工作了。

速子知道森林宝穴要来,却不曾想她那么早便来了,速子心底里倒也升起些羞惭来。现在时间还未过正午,是吃早饭有些过晚,吃午饭却也过早的时间段。她稍微想了想要不要到餐厅去给森林宝穴带几份早点,至少可以填填肚子,但又转念一想,觉得这样来回走去还得让人家在门前苦等,未免让人觉得是瞧不起人家,失了礼貌,到后面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坏影响。这样想着,速子回程的步子也不由自主快上了些。

走了几分钟之后速子赶回了院里,见着了独自站在门前的森林宝穴。森林宝穴的形象倒是与速子想象中有所出入。她是一位比较白净,往小麦色去了的马娘,深棕色的过肩长发也用发绳很好地捆着,露出额前的几撮白色的桃染,倒显得文静。让人觉得可能是从九州地方来的姑娘,速子一时想起某人和她说过的话:“从西向东,到大阪,再到京都,越靠近东京,那儿的姑娘皮肤也就越白。”速子关注着她的比赛,知道她的秉性,她在比赛时头发是杂乱的散发,看起来不修边幅的,凶猛的很,个性更是放荡不羁的,不管比赛是输了还是赢了,都得在结束后的环场仪式中仰天嘶吼才好。

一开始,速子会觉得森林宝穴是像菱亚马逊宿舍长那样直言爽朗的马娘,她可不太擅长应付那样的人。但现在速子面前其人,可一点儿没有比赛时那副潇洒奔放的姿态,反而是像个拘谨,遇到麻烦事一时间不知如何才好的小姑娘。——对于如此反差,速子是感到相当惊讶的。

两人碰上了,没什么多余的客套。但速子倒是一时反应过来了,她现在可还穿着睡衣裤和棉鞋呢。

森林宝穴露出她的微笑来,说道:

“速子君,我来看望你了。”

速子见她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着装,手里还提着伴手礼,也就一边开着门,一边也温和地应道:

“谢谢......真是失礼了......先进屋吧,从东京一路过来肯定也相当辛苦,之后还希望你能多和我说说些东京的事情。”

森林宝穴也笑着答应了,跟着速子一同进屋去了。——速子其实也是个不怎么坦率的姑娘,她对别人说声谢谢的时候,总得羞红起脸来,但是这回儿森林宝穴并没有见着,实在是遗憾的事情。

十二、

速子从旁取出圆垫来,放在木矮桌前,让森林宝穴暂且坐下,并嘱咐了一句“如果对房间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到处看看。”她自己则走到橱柜前取用一会儿要用到的茶叶。

橱柜里整齐地摆放着这些用长方形铁罐子装着的茶叶,它们的表面细致地标着标签,就像理科教室的试剂一样规整。这其中有有大吉岭、阿萨姆以及川宁的伯爵红茶等等。这里有许多茶叶都是数码寄来的,剩下的则都是茶座与伊势精挑细选出来的。茶座也连带着送去了些咖啡豆与磨煮的工具——这是咖啡派对阵红茶派时的小心思。

如果只从产地品牌来排名,速子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决出这里存有茶叶的优劣的,但沏好后的品茶环节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是她的味觉还是喝过后的感觉似乎都不太希望她二选一。

在速子正忙碌地挑选着茶叶与进行准备煮茶工作时,我们且再转头看向森林宝穴那边吧。

虽然速子很无所谓地给予了森林宝穴自由探索房间的许可,但她还是有着初到陌生人家里的拘谨,只得睁大起眼睛来,如宿舍长突袭检查那般扫视着视野之中的事物。

森林宝穴对于速子的形象模型除了源自几回同台竞技,也有许多是在校时听别的同学提起的,说她“只整日待在理科教室,从没上过课”“她的房间乱糟糟的,不管什么都摆放在一起”这样的话,也有一些爱搞恶作剧的小马娘,带着些并非恶意的趣味,编写了一些速子的校园传说。爱丽数码与茶座也常在学生论坛上不止一次的对一些艺术加工的事情进行过澄清。——不过就算如此,学生们见着了速子也不太轻易会同她打交道。

她瞧着正在沏茶的速子,速子的身上仍穿着印有动物图案的睡衣裤,似乎她自己并未发觉;她接着又瞧瞧速子睡的床铺,被子也叠放的整齐,而床铺旁则有一个上下两层的书橱,里面摆着的是速子从阿诗那儿借来的书,还有一些则不太齐整的叠在床铺边上,让人觉得有些邋遢样,那些则都是速子正在看的书与书橱里摆放不下不得已叠在一起的书。在靠着窗台的桌子上摆着花瓶与一台电话线被拉长的电话座机;花瓶里面插着两三朵刚开的菊花。此外,房间里也无太多装饰性的饰品,整洁度是相当高的,也并没有学生们应对宿舍长时随意应付,刻意装出来的整洁。——至少远没有学生们所传的“邋里邋遢”的程度。

“森林宝穴同学是很早就到札幌来了吗?”

正在沏茶的速子侧过身子,微笑着朝森林宝穴问道。

“嗯,是的,昨天晚上的时候列车就到了札幌,在旅馆休息了一会儿,到早晨了随意吃了些后,就乘车到疗养院来了。”

“昨晚就来了吗?”

“想着早些来的话就能早些做好准备吧,今早我可还在车上酝酿了许多等到见面时要说的话,结果一句话没从嘴里蹦出来就稀里糊涂地让速子君你给带到房间里来了。”

“现在倒也可以说吧?”

“现在进来了反而不太好意思了。”森林宝穴挠着泛起红来的脸,笑嘻嘻地回应着速子的话,也不在意说穿自己刚才的窘境。“说起来,这次还带来了伴手礼,是我与速子君比较亲昵的朋友商量后才带来的......果然还是茶叶吧!”

森林宝穴兴致冲冲地将身侧放着的包裹打开,里面装着的果然是一罐知名品牌的红茶叶。

“谢谢......劳你费心......”速子轻声道了谢,暂时搁下沏茶的任务,带着笑接过了森林宝穴手中的伴手礼。“要是再早些的话,就可以用你带来的茶叶招待你了。”

说完,速子脸上浮现出遗憾的表情。

“等速子君回到东京后,再用好茶招待我吧!”

“你现在说这话就像是这会儿就要告别了似的。”

两人都被对方给逗得笑了,都笑得畅快,笑得开心。

速子望着森林宝穴,觉得意外能与其很好的相处,这是在以前一同竞争时所没有的感受。她一面留心注意着茶,另一面开口继续与森林宝穴交谈道:“和我说说东京的事情吧。”

“速子君想听些什么?关于之后比赛的,还是关于其他方面的?其实特雷森里也有不少人正关切着速子君你呢。”森林宝穴也摆正了姿态,像是迎面向敌似的,接过话来说着。她的语气自然而然地轻松下来,全然没有刚进屋那会儿那么生分,那么拘谨了。

“别人带过来的话等留到末了再说吧,先讲讲比赛吧,你和茶座她们不也是要参与十月份的菊花赏的吗?在到达京都的赛场之前,也得有足够让观众信赖的实力才好啊......”速子也不急切,但开始便先问起了重要的事项,临末了还得例行打趣一句。

“是啊,菊花赏......”

听到菊花赏时,森林宝穴仿佛一下子给摁了暂停键,只把手放到桌子上,低垂着头颅把玩着指头。

就在这当儿,水壶突然笃笃地升腾起热气来了,把森林宝穴小小地惊了一下子,速子也道了声抱歉,暂时离了桌。等速子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带上了茶壶与杯具,洗泡好的茶则倒入玻璃制的壶里。速子先为桌对面的森林宝穴倒上一杯红茶,再为自己倒上一杯红茶,最后则在二人之间放上一碟可自行取用的方糖。

“如果觉得味道淡了,可以加一些。”

速子温和地说着,自己用镊子先往茶里放了两三块。

若是放到以前,她可势必要先在双方的茶里放一大堆方糖进去才好端出来给人的!

十三、

森林宝穴会出现在札幌,其原因也是她即将要参加这这月21日的札幌纪念,而这之后,便是奔向京都的菊花赏,与其他有志于此的优骏争夺三冠征途最后的一顶菊花桂冠。

札幌纪念对于森林宝穴来说,意义非凡。尽管优胜与否并不代表着她在菊花赏的最终结果,但会影响人们对她的期待。

这些事情,速子是晓得的。所以森林宝穴才会来到札幌,特意地拜访自己,在这种时候。即便是顺路,也不是谁都愿意顺路到这里来的,所以速子心底里还是有些小高兴的,虽然她们此前除了在比赛中短暂的见过面外便没有了其他交流,但至少也是有个脸缘的。

森林宝穴与速子谈论着比赛以及之后的规划,嘴上忙叨起来了,就一下子把茶水或是别的什么给放到一边,尽情说道起来。速子也只听着,不常出声,只在其余觉得可以插入的当儿说几句。

“那么现在,比赛上还吃得消吗?”速子嘬了一口红茶,啧啧了几声后问道说,“像是身体状况呀......什么的。”

“身体还可以说是相当健康的,每次比赛后也有进行过体检,医生也说,就算跑完三年不退役的话,还可以再跑个一两年呢。”

森林宝穴的话带着些认真,又觉得有些俏皮。

“那就请让我在菊花赏上看到你的志气吧。”

速子对森林宝穴说的这句话在之前讲给过同样“顺路”来到这里的茶座,就像三尺之上的神明先后听得两人同样愿望时所不得不暂且给予的答复。只是硬是要在二者中间取出一个优胜几率最高的一位,以速子自己的情理来说,她会一定程度的偏袒茶座那方,但这也不全是人情的考虑。

森林宝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咬碎嘴里的饼干,将先前话题一推,转而说道:

“说起来茶座君准备要参与26日的阿寒湖特别赛呢,也就是说临了这段时间她也是要到札幌来的。”

“是吗?她之前来的时候可没有跟我说过她有这个计划......”

“不过既然来了肯定也会来探望速子君的吧。”

“是吧,可能会来吧,上回她也来了一次,不知道这回她还来不来,如果要是还想之前那样......那她可别来了!”

森林宝穴对速子提及茶座时表露的不满感到不解,她还记得来札幌前,茶座特意请求说,希望回来时能告诉她速子的近况如何,她好到时候去了给她带合适的东西去。不管怎么看,两人虽常有龃龉,但若是要说吵闹到要从此绝交的地步是绝不会发生的。

“速子君是与茶座君有了什么矛盾吗?”

“没什么......嗳......不是什么大事......”

速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没让话题继续下去。

事实上,茶座在半月前来过了一次,是自己坐着列车来的。她独一份的气质,使得疗养院的氛围在她的到来下似乎也悄然地下降了一个静度。她来的神出鬼没,速子也没接到提前通知,因此进了屋后让提前就在的茶座吓了一跳。——这实际是茶座提前与职工告知了不必通知而故意设下的整蛊,这让速子惦记了很久,但她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速子说那番话也是因为突然想到了这件事,顺带着抱怨了一番。

讲完茶座,森林宝穴又提到另一人,却没想到这回速子的反应还要大。

“关于东京的事情,爱丽数码同学托我带了明信片来,还有三四张照片,临走前还嘱咐了我好几次一定要带到的。”

森林宝穴边说着,边从包里掏出一张贴着00年某赛事邮票的信封,接着将它推到速子面前。

“是吗?她要是真挂念我,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干吗不自己来呢?自己是在外面四处游玩,拍些好看的风景来唬弄一下我,北海道也有许多漂亮的风景呢,也没见她来,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速子虽然嘴上不住地抱怨着,但也是没犯脾气,还是老老实实地收下了信封,强忍着当面拆开的好奇,把它搁到旁边去了。

速子有这样的怨言也不足为奇。数码东奔西走,因为是临退役,也是即将毕业的学生,空闲下来的时间是很充裕的,所以就算不是全身心,也至少有七八成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自己的兴趣中去了。——不过哪怕速子也不知道,爱丽数码她会不会因为别的缘故再跑上一两年。

数码常有电话打来,问候寂寞的速子,但是速子一问起她在哪儿、做着什么的时候,她也总是说:“要到处采访摄影呢,每天都要走好多地方。”所以有时候电话是从东京打来的,有时是在京都,有时又在熊本,隔三岔五总换个新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数码犯了什么事情,让警视厅通缉了,正四处逃亡呢。

但她们还有一个约定的日子在,速子也还不至于偷偷跑出疗养院,离开札幌去逮住这个四处游荡的“浪荡子”。

速子抿着嘴,想通了似的一口喝下杯中的茶水,宛如醉汉饮酒一般豪迈。她用舌头舔了舔唇边,才继续对森林宝穴说道:

“除此以外还有别的什么吗?”

“也没有什么了......剩下的就是学校里一些后辈想要传达的宽慰话,都写成了信,一同托我来交给你了。”

“那些就听太多啦......”

“想必在此之前有不少仰慕速子君的学生有寄来过信吧。”

森林宝穴调笑似的说着。

“请别挖苦我了......”

因伤病而进入修养期的赛马娘们所居住的疗养院一般是不为公众所知的,一来是,马娘们需要一处合适的场地不受干扰的静养;二来是,一些赛马娘们的粉丝可能会为疗养院以及马娘本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JRA与中央在这方面是管控的十分严格的,一般情况下只会允许告知给马娘的担当训练员以及马娘本人认为可以信任的那部分亲近的人。虽然并不禁止通话与寄出送入信件,但前提也是你也得知道这位马娘在哪处疗养院修养才能够办得到的,所以速子才会这么回应森林宝穴。

森林宝穴继续同速子谈着东京发生的事情,像是特雷森某某学生又组织了哪些活动,哪位学生又成为了今年的潜力选手。速子倒是从旁听着,时不时露出些掩不住的笑,这些事情在一般的报纸上都是无法得知的。

“好像有些打扰的太久了吧?”森林宝穴喝下杯中最后一点茶时看了看钟,这才晃晃悠悠地从坐垫上站起来,只感觉双脚都有些麻痹了。站定了后倒是又弯下腰去,把坐的皱了的圆垫拍拍打打给捋平来了。

速子瞧着空荡荡的玻璃制茶壶,也惊觉时间晃悠之迅速,也才缓缓起了身,说道:“我送送你吧,”

“不......这怎么麻烦。”森林宝穴推脱着说。

“嗳,才几步路呀,而且坐久了也得走走才好。”

森林宝穴也没再推脱,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房间,走到廊上时便肩并肩走着,进行着一些一问一答式的对话,不一会儿便走到大门口来了。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远边是橙子色的天际线,十分明显且巧妙地分割着天与地的境界,而随着天际线发散出去的,像扇形似的那片区域,越往上边些,则越是像从橘子色过度到了柠檬色,最终越来越淡。森林宝穴也像这样,再道别之后随着下行的石阶子路,越走越远,逐渐变成渺小的一个小点。速子的耳朵还清晰地听到她临行前说的那句话:

“在比赛结束前我还会待在札幌,若有需要的话,请打我旅馆的电话吧。”

速子呆站在大门口,望着远边的天际线从橘子色变成了歌舞伎似的烟熏紫,不由地大感奇妙。

十四、

早晨的速子像往常一样散过步后到了前台找着了阿慧,千叮万嘱似的地告诉她:“下次茶座来了就不要和她合着起来整蛊我!”后便径自离开了,留下暗自窃笑的阿慧。

速子悄咪咪地走回院里,现在的时候还早。她也不到屋里了,走到廊檐处就坐下了,过会儿又像不舒服似的,侧着身着平躺了下来,脑袋枕着胳膊,也不在意这过道是脏或不脏,只轱辘转着脑袋,想着些东西。她的眼睛瞥了眼千代,它不叫唤,只自己站立在栖木上,用艳红的喙打理着胸前的羽毛。小夜子也像从哪儿鬼混回来,现在同速子一样,慵懒地趴在过道上,但它哪儿不趴还偏趴在过道正中,像是生怕别人踩不着它似的。

速子瞧着,眨巴眨巴眼睛。熹微的阳光斜照到她身上,就像是被阴阳分割成了两半似的,一般的屋檐外边让阳光照着,另一半则害怕似的躲到屋檐里边,享受着清凉。

森林宝穴拜访完的那天后,速子的屋里重新失去了些外来的热闹氛围,那是速子所熟悉的“东京气”,但也并不沮丧,阿诗会来陪同她读书,阿竹也会提醒她收衣服,院里其他人,以及职工阿慧待她也是相当友善的。像这样平稳祥和的日子,她已经陆续走过了数个月之久了,哪怕是初到时的不适应,也早早的习惯了下来。

她时常想着,等到自己要离开疗养院了,回到了东京,这样的生活习惯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每当这样想到中途时,她就得摇摇脑袋,把这些想象又摇匀成散沙似的思绪了。

她想着,起了身,到房间里拿来了数码托森林宝穴带过来的信件后,重又坐回廊檐边。信封里装着一张明信片与三张照片。明信片的正面印着上野公园樱花景色的照片,翻过背面便见到了数码写下的话:

虽然现在送来这样的照片显得有些不合时令似的,不过我想等到速子你出院回来东京的时候,大概也是新的一年了,我姑且就当作是一月份吧。到时候不管是到团子坂去赏菊,还是到上野公园或者向岛那儿赏樱,就都由你说了算吧!

剩下的几张照片倒是符合时令,或许在晚冬与早春开的十分绚丽的樱花大道现在只是光秃秃的一片,徒留下来象征着秋天的枯叶子。速子觉得大概也都是从上野公园或是别的哪儿拍来的,倒像是故意的这样拍下的。

“又是这样......”

速子拿着照片小声嘀咕着。数码她总爱做出一些承诺来,那样性格的她只要说出口了就非得完成不可,就像中世纪人们传颂的所谓的“骑士精神”那样。因此,速子总有一种特别的想象:

当数码做出承诺之后,她的脑袋则当即会出现一柄由被承诺者尾毛或头发悬挂起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来,若是未能完成承诺,那么利剑就会落下,刺穿她内心深处某种神圣并引以为豪的信念。

那是一种比直接杀死她还要残忍的某种伤害,换言之,是比死了还要可怕的事情。

速子心底里正思忖着这种承诺意识的严肃程度,不远处的走廊传来几声轻盈的脚步,从廊道的拐角走来一位女性。速子定睛瞧着,那女子有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头发自然垂落至腰间,两鬓刚抵两颊,脑袋后头的头发则被干练地束成马尾,其右耳缠着青色丝巾,左半边脑袋配着艳丽非常的蔷薇花饰品;服装是不太常见的袴裙,袴裙外的上身是印着樱花图案的青色二尺袖和服,下身的裙子是黑色的,尾巴则从袴裙后的空洞显现在外头,至于手部则戴着黑手套。

速子的视线顺势下移,见着她脚穿着白布袜子,只隐隐约约从裙裾的缝隙中见着。她的身姿仿佛是从历史书里走出来一样,沉默着漫步着,连同衣裙交错的声音都没有发出,而周围的景象似乎被她明确的分出一条界限来。

速子眨巴着眼睛凝望着她,觉得她像是近来读书时感受到的,漱石先生笔下的活在过去的女子,而再仔细一看。

速子带着些赞叹的目光痴痴地看着就要走近了的女子,而那女子似乎也对这位有着百叶窗似的眸子的姑娘起了些兴趣。等到彻底走进了之后,速子才觉得这样一直打量着人家,难免有些失礼,便移开了目光,又去注视起庭园中的小水池了。

那女子应该是京都人吧?速子暗自揣测着。在她的印象中,唯有京都人是总喜爱穿着旧时候的服饰的,而现在已至二十一世纪初,像这样的人大概也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少吧。

如此下来,其实只过去一分钟。

女子小心翼翼地跨过了正睡得香甜的小夜子的躯体,未惊扰到它的酣睡。接着她继续往速子那儿走着,觉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道:

“出云阿诗的房间是在这里吧?”

速子听见问话,也才想逮着了机会似的扭过头来回答说:“对,再往前走一些,到末了左拐就是了,如果你能瞧见笼子里的鸟,那就肯定是了。”

女子点点头表示知悉,便也学着速子,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正对着庭园。速子则有些奇怪,便问道:“你应该是来探望阿诗吧?”

“对。”

“不进屋子里找她吗?”

“她大概还没有睡醒吧,等她睡饱了自己起来再说吧,这个年纪多睡一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女子打趣说着,面露着笑,显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来。

速子也趁这个机会,再次观察起女子来。

先前在稍远距离望过去,是觉得应当称呼对方一声“小姐”,但现在仔细看着,又觉得“小姐”这一称呼对于对方来说又太过年轻,要叫“阿姨”又觉得太过失礼,始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称谓来。

那女子有着一双酒红色的眸子,嘴唇薄薄的,泛着些微红,鼻子既不尖锐也不显得轻薄,脸蛋尖的像刀子削过似的,皮肤白皙。至于她的额上则带着些皱纹,额头有些宽。她低垂着脑袋,漂亮的眉头平展着,给人以一种和善的感觉。不说话时她大概会摆着一副相当严肃的脸。

速子带着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对方,以其卓越的眼力见,半确信半猜想地觉得对方应当只有三十来岁,也是个不上不下的年纪,作为马娘也应当退役许多年了。速子又望向对方修长的手指,左手的无名指上佩戴着一枚银制的戒指,想来已是嫁作人妻。

这样一通分析下来,速子是已将女子的外在给扫视了个干净的,简直就像是想要连同对方的身世也要将其挖掘出来似的。——速子面对这样的陌生人时,眼睛总是像隼一样!

虽然如上讲了许多速子观察女子的描述,但实际上也只过去了一分钟。

坐在廊沿上的女子自然想不到自己旁边的那位马娘正有着剖开自己的内在好好审视一番的打算,她带着和气继续与速子搭起话来。

十五、

两人就着中央特雷森的话题闲谈起来,聊着早几年时候中央推行的学制改革——如今也已进行的相当顺利了——不过速子其实也不大了解,只知道马娘们退役之后能选择继续进修,其他便不那么清楚了。

各自聊得尽兴了,才想起“相见即是缘”这种话来,互相告知了对方的姓名,免得之后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女子叫做明治,如今正在中央特雷森文学部教授着和汉文学科。这种事对于速子来说还是相当新鲜的,她一直对学院附近扩建起的新校区感到好奇,那校区与拔地而起的四五栋教学楼在速子入学初等部的时候就已经在那儿了。

那时候速子也被鲁道夫会长邀请到新校区去参观过,她现在仍记着自己站立在理科教学楼与图书馆前时,一股雄壮之感自她心底里涌出,想着:“学府就该有如此规模啊!这才能很好的搞研究嘛!”

不过那时候速子还未退役,所以即便她多少次将申请交到学生会去也是无济于事的。

“没想到世纪初的新星爱丽速子是到北海道来调养了。”

“哪儿来的新星一说......嗳......”速子惆怅地叹着气,又说:“再过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立在大都市的海报与宣传标语就得替换成别人,事情就是那么一回事。”

“不,不,我看怎么也得一两年年才会退下去吧?不过大抵也是杂志或版面褪去,讨论度大概也不会轻易下去的,以后或许也有频繁拿你与其他马娘对比,然后说些‘与爱丽速子比起来,某某就......’这样的话。”

“还真象是粉丝爱好者能够说出来。”速子想了想笑了起来,但接下去又摆出一副愁脸了。

“这里住着还不错吧?”

“冬天会很冷吧,毕竟这里可是北海道。”

不知为何,速子冷不丁地想起“流放”一词。

二人不知道又说了多久——似乎又讨论了些除了速子本人以外的其余几位优骏如何如何——小夜子是起了身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她们的谈话声吵得睡不着觉了,它那脸上是一如既往带着股怒意的。像是预示似的,阿诗从廊道的拐角处显现出身影来,她穿着身白色睡服,正打着哈欠,一副刚起了床的模样。小夜子则迈着小碎步,“踏踏踏”地走到阿诗身旁去,亲昵地用身子与尾巴蹭起阿诗的大腿来。她瞧见了坐在廊沿的明治,还觉得有些惊讶呢,接着喊了声:“姑姑。”

“哟,看来正主醒了,瞧瞧,现在都到哪刻钟了?”

明治瞧了一眼阿诗,卷起左手袖子,故意装出要检视手表的姿态,但那白皙的手腕上可没见手表的踪迹。阿诗站在那儿,脸像是有些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升起了小脾气,还是因为明治的逗弄而羞红起来的。只听见她又喊了声“姑姑”,接着说:

“这么早就来啦?也不叫声我......”

“哪敢扰了公主清梦的,不然非得逼着切腹不可......”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净说些瞎话!没点正经!”阿诗恶狠狠地跺起脚来,像是要把愤恨都给输送到脚底下的木板似的,简直要把它给踏碎。

明治的脸上则是笑嘻嘻的,面对起阿诗来,她像是卸下了严肃的面纱似的,只知道逗弄小孩儿,哪有个长辈样呢?

“那么,你们去谈家事吧。”

“唠叨了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呀。”

明治站起了身,伸手拍了拍裤腿,牵起了阿诗的手,边走着还说着些哄小孩的话,但那阿诗的脸还是红红的,不知是否听了进去话。临走她前还瞥了一眼速子。速子则笑着摆摆手,目视着她离开。

走廊里一下只剩了速子,她四下望望,觉得没了趣味,就把数码的明信片与照片一齐放回信封里,又细致检查了几遍,看是否有遗漏。完毕后便回到房间里,沏起茶来。

明治的到来也让速子朦胧地记忆起特雷森的事,现在她也该为自己考虑,在未来离开札幌之后,她要去做些什么了。

从这里向东边望去,那是辽阔、望不着边的石狩平原。

十六、

札幌纪念结束后,宝穴在离开北海道的前半天与速子见了面。速子看得出来,她现在的状态欠佳,有点儿像没睡着觉,但她仍饱满着精神地询问自己有没有什么需要她代劳的事。

“东西的话,实在是没有呀......不,我拿张纸写些东西吧,只道个好似乎就有些冷淡了,但如果见到数码的话,就同她说:‘到时我绝不会轻饶你。’这句话吧。”

“嗯,我一定给带到。”

“幸苦了。”

“顺道而已,哪里谈得上幸苦。”

“说起来,宝穴君往后一两年里还是会继续跑下去的吧?”

“嗯,绝对会的。”

“那么等到被允许回校以后,可否让我在宝穴君训练的时候从旁观摩呢?”

“嗯,当然可以!”

不如说,宝穴还巴不得她在旁边看着呢。她身后的尾巴则像小狗见着主人似的,以快频率摆动着。若不是屋内还算干净,不然非得扬起许多灰尘来。

“那可太好了。”速子似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

讲完了题外话,正事也得开始了。速子朝阿慧要来了信封与信纸,伏在案前,斟酌起词句来。她一会儿下笔,一会儿又马上划掉了,宝穴在旁边看着,见到她眉毛都皱得活像一个倒过来的“八”字,心里愕然。文法上的事向来不算作速子擅长的领域,哪怕这段时间里稍有了长进,一下起笔来却还是有着股窒息的感觉。终于写好之后,速子给折了一折,用口水给封上,便敲定如此了。在电话也已普及的现在,速子仍遵循着古朴的信息传递方式,不知她是觉得好玩,还是确实被什么事物给影响到了。宝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氛围,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了信,给好好收了起来。

委托就此生效,她便像邮差似的乘上了往东京去的列车,将东西从一个地方又送到另一个地方去。

列车上,宝穴坐在窗台边,翘起了脚,一手支着下颌,望着眼前闪过的札幌市区,一手玩弄着橡皮筋。她把橡皮筋圈在自己的五个指头上,然后张开,接着收拢,以此往复,倒是不乏乐趣,还能锻炼上手指。这是她自己用来系马尾的橡皮筋,不捆时便像这样把玩着。

车上的乘员时不时走动着,诉说些乘车须知。乘客彼此间也克制着声音谈话,但窃窃私语起来似乎反而让人听得真切了。宝穴佯装不知,实则耳朵已经悄悄竖起来听着了。

列车在傍晚的时段才抵达了东京,车上稀稀落落地下来些乘客,氛围寂寂。每个人都摆着面瘫似的脸,或者带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是那种耽搁上对方几秒钟就得挨上一顿臭骂的感觉。哪怕宝穴自己有着点凶狠劲儿,却还是不能与他们同台竞技,只得逃窜似的一路小跑着到车站外边了。

她的训练员提早接到告知,在预定抵达的前一个钟头便已经开着车到车站了。森林宝穴远远就见着她招手,凑近时才发现她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麦当劳的黑椒牛肉堡呢。宝穴在列车上的十多小时里只吃了几片自带的吐司面包,喝了些水,肉菜与素菜可是一点儿没尝,闻到味儿自然就馋了。但好在她的训练员有多为她准备一份,虽然寒酸,但也勉强当作了庆功宴,若是现在不吃,再过一会儿就得算作夜宵了。只是小宝有些闷闷不乐,吃了一口就得像机器冷却似的停下一会才吃下一口。

宝穴的训练员姓小松,性格是以温和老实而在特雷森训练员中著称的,而且不少的马娘,包括了学生会的那一批,都对她抱有好感与善意,因此被称呼为“小松殿”。尽管她并不是平氏之后,也不曾在京都有过小松邸。她与宝穴搭档至今,也有被私底下讨论过,像是她们性格相悖,走不长远这样的话。不过一直这样走下来,摩擦不能说没有,但相处起来的氛围是相当融洽的,既不过分亲昵,也不相敬如宾,这就是最好的了。别人也调侃说:像小松这样温厚的,任是马娘性格如何,最终还是会温顺起来吧。

车上,小松说道:

“我走前和骏川助理以及富士宿舍长说过你的情况了,所以可以特意留一会儿,免得门禁之后你回不去宿舍了。”她瞄了眼宝穴,也瞄了眼表,“不过,如果现在快一些的话,应该也能赶在门禁前回去。”

“那就快些回去吧。”宝穴调整了下座椅,尽量使自己的背靠得舒服些。

“呵呵,我尽量吧,这还得看前面路况如何。”小松苦笑几声,旋即问起在北海道的事情:“你到札幌去,除了比赛,也见到你的假想敌朋友了吧?你也不让我跟着去,神神秘秘的。我对爱丽速子也很好奇的呀。”

“嗯,见到了。”宝穴若无其事地回应道。

“感觉咋样?”

“在她面前没怎么提到过比赛的事情,只说是来此参加札幌纪念,不过成绩倒是不如意......也说了之后要到菊花赏去......觉得如何呢......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和传闻不太一样吧?没有说的那么疯......那么如何如何的......”

“三着也不错了。”小松随口说道。

“这就满意了?你还是我训练员吗?”说着宝穴便凶巴巴地瞪着她,冷哼一声,似乎要在这车上打起冷战来了。但是没过多久,宝穴又开始同小松讲起速子的事。说初见速子时,她还穿着睡服,行为举止随性极了——这点倒是没有变化——还有她那门沏茶的手艺,也是让宝穴赞叹不已的(虽然她并不太尝得出茶的好坏)。

“所以她是个不错的人咯?”

宝穴歪着脖子,望向车窗户外边闪烁着的城市霓虹,想了想便脱口而出:

“大概是大家都把她的某一个性往大了的方向说吧。”

十七、

小松到底是把宝穴在门禁前送回了宿舍,归功于她娴熟的驾车技巧,这才堪堪上岸。

舟车劳顿的宝穴,哪怕先前精力如何充沛,洗了澡、吹了头,沾了枕头还是一倒就睡的。这种情况下,梦中的洋流也不好顺着水势将宝穴给漂引走了,因此这是难得无梦的一觉。

待到清晨醒来时,宝穴眯缝着眼睛,凝望着天花板,还正自奇怪着昨天夜里怎么没能与某某优骏酣畅淋漓地跑上一场。短暂洗漱过后,宝穴穿好运动服,照例要到操场上进行晨练。她也把速子嘱托的东西随身带着,如果碰巧遇见了茶座,便可顺手推舟将东西交去,了却一件要事。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宝穴也就出发了。

宝穴是起的较早的一批,来到操场之后,只见到零星几位马娘在环绕着操场跑圈,从高处望下去,就像看着几块模糊的黑影在移动着。做好热身之后,她也赶紧寻觅了一处位置,跑了起来。边跑着,边从脑海里抽出丝质的思绪来,随它飘向不知道哪儿去。她也发现了,诞生于自己脑海中的速子的虚影真的已经消失了。迎着晨风,她不由感到一丝惆怅。

所谓速子的虚影,是宝穴自皋月赏败于速子之后研习出来的练习模式。出于对皋月之冠的遗憾与誓要击败强敌爱丽速子的执着,使得她自学出了这样的假想敌技能(反复观看速子的三场比赛与训练也有很大帮助)。她曾想以此在日本德比上雪耻。

一开始,宝穴的训练员听她那么说的时候,还以为她得了癔症或是别的什么精神疾病,赶忙连抓带拽地拎着宝穴到市立第一医院的精神科去检查了。每周给特雷森训练员的免费体检机会也正好用上(在此之前一般都是每月)。在与医生的单独谈话时她也没有出格表现,回答也无甚问题,之后的测试里,连被认为人人都会有的轻度抑郁症,宝穴都没得。等到医生和小松单独谈时,也说她没什么问题,只是一根筋而已。

因自小对医生权威的信任与尊重,小松也暂时抛弃了自己的担当马娘是个潜在癔症患者的可能。尽管如此,她还是对这种方式的可行性持怀疑的态度,不过这种怀疑在宝穴取得了日本德比的优胜之后就随之消弭了。

为了菊花赏的目标,她时常带着宝穴到操场去,指着某某马娘说,这个小姑娘的耐力不错,你学学;她也是个长距离好手,你也用你的脑瓜子想象一下。不过那会儿宝穴刚出德比,对这些事情兴致索然,颓然得很,只是对训练员说:只能是速子,别人的,做不到。小松也兴致缺缺了。一整天中,宝穴除去日常训练,就是在绕着校园闲逛着,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忧郁惆怅,再沾点花花草草回来,似乎连菊花赏如何也都不甚在意了。小松有空的时候也常跟着她,一来是怕出了什么意外,二来是想看看她会不会搞什么幺蛾子,不然到时候就算要护犊子也找不着证据。只是宝穴也经常察觉不了她的存在,脑袋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可能是在和脑中的速子对话。

都说日本德比只有最幸运的马娘才能摘得桂冠,从这点看,宝穴的确足够幸运。她的强敌、最有力的种子选手爱丽速子在德比之前宣布了退役,而她经过鏖战,取得了优胜;同时不幸的是,这也意味着往后的数场比赛中,她都无法再有正面击败速子的机会了,只得像那时候一样样,追赶在皋月时期的速子身后。

某天晚上,宝穴突然跑来训练员宿舍,敲响了小松的门,待到进屋关门,还没问她那么晚来做什么的时候,宝穴才环抱住小松,脑袋枕到胸口去,下一刻便好像扭动了放闸的机关,纵情恸哭起来。小松也不知道该如何示好,只能摸着她的脑袋,时不时说出些安慰的话来。

那是小松印象深刻的一晚,她觉得宝穴哪怕三冠全都输掉了,也不会哭成这个样子的。不过可喜的是,那晚之后宝穴就恢复成原来那副多动症似的样子了,这也让小松暂时放心下来。

宝穴仍用着速子的模型进行训练,不在平常的正式训练中使用,只在每天清晨,或者夜半无人的时候,把她给唤出来,然后跑上一两场。而在八月,和活生生的速子见了面、谈了话后,脑袋里的假速子可能被真速子不知不觉超度掉了,现在一点儿影子都没有了。不过她对此也不太在意了。

回到现在,没了速子的影子,宝穴倒跑得畅快多了。不知经过了多少次菱亚马逊的终点标识牌之后,她才停止了晨练,到食堂去了。再回来的时候,她注意到了茶座与其训练员伊势,已经准备开始训练了。在上方,宝穴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在三号跑道处起跑了。

宝穴慢悠悠地走下操场台阶,朝伊势打了声招呼之后,说道:

“伊势训练员,有速子的信要交给你。”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小包里取出速子的信,像邮差从自己的邮包中取出要放入邮箱的那一份,交予到伊势手中。在她接过的那一瞬间,宝穴便像是完成了何等重要的史诗任务似的,心底里即刻涌上一股豪迈之情,一下子觉得自己了不得起来了。

“速子什么时候还会写起信来了,搞得那么正式。”伊势拿着信封,想着速子在案前绞尽脑汁的模样,做出了一副不知道该说是欣慰还是如何的笑容。既然信写出,也托人送了过来,那也得写上回信才好。

“速子在那里还好吗?”

“还是很精神的。”

“嗳,那就好,我就怕她耐不住寂寞。”

跑圈结束的茶座从旁走过,喝了口水后也参与了进来,问起速子的近况啦,还问说速子有没有用她的法压壶泡咖啡喝。

“不过我那会儿第一次见到速子时,还真是给惊讶到啦,怎么也想不到她能给自己弄得那么整洁。宝穴同学应该是第一次见场下的速子,对吧?”

“是这样没错......所以传闻什么的,也是经不起推敲。”

“呵呵,掺点假掺点真吧。”茶座冷冷笑着。

“那你之后看完了信,给速子她写个回信吧,到时候你过去了就交给她。”伊势说道。

茶座轻轻点了点头,又走到跑道上去了,准备再跑一圈。宝穴望着茶座,鼓了鼓劲,问道:

“茶座同学,能与我进行并跑训练吗?就当是为了菊花赏预演。”

茶座听此,自然乐意之至,那副冷漠的小脸蛋也表露出战意盎然的神色来。她看向伊势,在得到应允之后,也说道:“那请宝穴同学拿出全力才好,别把我小瞧了。”

“我当然会全力以赴!”

两人各选位置,各就各位,都深呼一口气,蹙起眉来,使精神凝聚于一点上。随着抛向空中的硬币触地,她们便像箭似的飞奔出去,谁也不让着谁,空气似乎都要被她们摩擦出火花来了。

伊势看着两人的身影默不作声,用训练室的电话联系了小松。宝穴终于主动与一位非虚拟的马娘进行了并跑训练,若是让小松知道了,她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十八、

伊势与茶座在训练结束之后才拆开了速子寄来的信,惊喜总要留到最后才揭晓。她们看得很细致,逐字逐句地看着,生怕漏掉任一个字词与标点。不过内容倒是意料之中,谈及些自己近况如何,又读了些什么书,有了哪些感想,像学生日记似的;也问道伊势她们什么时候到札幌,如果要来就尽快准备行囊吧。

“瞧,她还催我们呢。”

“虽然在那里认识了新的人,但到底还是有些耐不住了吧。”

“那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去吧,不然她说不准就要闹脾气了。”

之后茶座带着信回到了宿舍,又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忍俊不禁。收起情绪之后,她也提起笔,在信纸上认真书写起来。脑中所思所想如汩汩清泉,自然而然地顺着手臂一路流淌进笔中,一气呵成,以墨水为基化作实质的文字。不出一会儿便已写完了回信,好好封装了起来,把来信与回信一同压在枕头底下后便睡下了。——这种文法境界对于速子来说是仍需要的学习的。

次日早,又一趟列车自东京驶向北海道。

那日晚,速子已接到电话,特意取消了自己的晨间散步环节,在桌子旁摆上三人的软圆垫后,就来到门口候着她们。速子倚在大木门门框上,每次来到石阶子处往下看时,总觉得一阵心悸,只一瞬,后又消失不见。那台阶之间的缝隙在她看来是多么窄呀,上来的感觉是如何的不知,但下去的话要是滑倒了那可糟糕了。遐想之余,她也瞧见了迈步而上的两人。

伊势脸色不太好,口里喘着粗气,时走时停的。她年纪不过二三十,还常跟着担当马娘训练,但身子骨到底不太硬朗,像一根稻草似的,风一吹就得撇到另一边去了;茶座自不必说,以登山为爱好的她在体力上并不逊色,状态好得很,若不是顾着伊势,她能游刃有余地从底下一路跑到顶去。

等到上来了,凑近了之后,速子见着茶座那张处事不惊,常冷漠着的脸蛋,好似什么事物都不得令她笑。竹取物语中若有第六人,那必然得将“使曼城茶座绽开笑颜”作为第六道的难题。在以前,她就不曾一次地想过用手去狠狠地揉捏她的脸蛋,只是一直没能逮着机会实现这个目的。等到了现在想想看,只觉得如果以试药相逼,要是不答应,则换做捏脸这一折中项,她说不定还能很爽快地应下来的。不过等到那天茶座离开之后还是没能提出这项令她自己都感到害羞的提议。

“来了呀。”

“你这么闲啊。”茶座呛了一句。

“呵呵,这不是休假中嘛。”

速子嬉笑着,也不在意茶座的话,两人之间的谈话方式一直就是如此。她们也已来过多次,速子也不必走在先头领着,彼此闲适地谈些话,慢悠悠地走到目的地,才是速子想的。

“是吗?宝穴君很好的把信交到你们手里了呀,果然当初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她是可靠的姑娘。”

“而且实力也很强劲。”

“那么,菊花赏可有必胜的把握?”

“结果如何,场上见真章吧。”

回到房间之后,茶座便将回信交到速子手中了。这一段速子写信,宝穴送信,茶座回信的一整阶段到此也算告一段落了。

“噢,房间打扫的果然很干净嘛。”

伊势稍作感叹,很快坐到软垫上去了。

她们俩一人准备着咖啡,一人准备着红茶,似乎有了些心照不宣在其中。狭小的地域里相互摩擦起激烈的火花,只有伊势先坐了下来,严谨计划着茶座的训练日程与比赛,不知是装模做样,实则好奇满满,还是确实对另一边的明争暗斗不甚关心。

茶座并没有带工具来,但她曾送过速子一套,所以她便像上回来时那样,娴熟地从上方的置物柜里取出磨豆机与咖啡豆来,将豆子置入器皿中,摇动手把,研磨起来。这是从最初的一环开始准备,而速子的沏茶过程则相对轻松些。

两人很悠闲地做着各自的工序,相互间也聊着天。

“我之前来的时候,还见你用过法压壶煮咖啡呢,体验如何?”

“苦涩的要死。”

“那你把它倒啦?”

“加了好些糖,到底喝下去了。”

“只是有些不习惯吧。”茶座轻声柔和地说着,“不过这次没带材料来,不然我可以给你泡一份适合你的。”

“你上次这么说的时候,给我泡的咖啡酸涩酸涩的,还不如苦的呢!”

似乎被触到了痛楚,她便摆出一副气不平的样子。茶座则神情自得,眉宇间带上了几分嘲弄的神采。

“我可没拿你开玩笑,拥有那样的味道的咖啡,才是毫无疑问的精品......”茶座的语气里暗含着对速子不识好物的无奈,边说着,手上的功夫却不停歇,咖啡豆被缓缓碾碎,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接着落入器皿底部,变作粗粉,“咖啡豆生长于何种环境,又如何对其进行烘焙,研磨时又该如何选择粗细程度,每一步都相当重要,而颗粒的粗细也决定制出咖啡的酸度与甜度,严格的很,这些你应该也知道,毕竟你沏茶大概也差不多吧?茶叶如何云云。”

“有相通之处吧。”速子点点头。

“那你肯定也知道拼配。”

“我在这时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拼配茶叶,但是,都没能抓到好的味道。”

“是这样没错。哪怕是品质低劣的咖啡豆也能通过拼配得到相当不错或者足以称得上精品的味道,就是这样奇妙的技术......”茶座说到此顿了顿,望速子那边瞧了一眼,才继续说道,“下次我来,或者说你回到学校之后,我可以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为你专门拼配一种咖啡出来,反正,你肯定喜欢甜味的吧?不过肯定不能完全给你弄成甜的......毕竟咖啡啊......有苦有酸才是咖啡呀。”

速子那双百叶窗似的眸子带着些不可思议的神采凝望着她,连同手上的活计都停歇下来了。她连忙往墙壁上的挂历望去,但今天显然不是愚人节或别的什么整蛊的节日。原本速子似乎还有些底气,能大声说些什么,这下子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了,在茶座面前低了一个半个脑袋,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今天可不是愚人节......你可吓到我了......”

“就当是我的慰问礼物吧,而且能不能做出来还两说呢。”茶座咪咪笑着,暗含着些小兴奋。

“那么......也让我为你拼配一种红茶吧,符合你这样冷冰冰不带笑的气质的。”速子打趣着说着,把脸撇到另一边去了。实则说出这句话来,可耗费了她极大的气魄,她的心脏现在正砰砰直跳呢。

“只要你不在里面加一些奇怪的试剂或别的什么,我都会喝下去的,请你务必向我保证你不会那么做。”

茶座神情严肃地说着,待到速子郑重其事地起了誓,才再次露出其温柔的笑来。

“那就比试一下吧,就比我们谁先制作出来吧。”

“胜者的奖励与输家的惩罚是?”

“暂时都藏在各自心里吧,等到分出胜负之后,再做打算。”

两人说完,相互默契笑着,不再言谈,重又回到属于咖啡派与红茶派的对决之中了。

十九、

醇香的咖啡与红茶柔和的香味在这小房间里相交织起来。不过茶本淡,不易引人注目,仅在其香味馥郁程度这一比赛上逊色于咖啡醇厚深沉的味道。不过,二者品相与味道究竟如何,还是得交由另外的人来评议的。

“气味还是那么霸道,完全被压过去了。”速子调笑着说道。

茶座洗净三人的杯子,而后摆到桌面上。其中一个是茶座的专属杯子,杯色为黑,在瓷制杯面上还印着一个领带黑猫的图案,是相当有辨识度的一样物品。

茶座出行时会背上自己的小登山包,里面的物品则依照外出的总日程决定——但这领带黑猫杯则是常驻物品,不管到哪儿总是要带上的——若是在一星期内回来,里面的物品便只有袋装的咖啡粉(自磨的)与简易的颗粒过滤器以及若干的滤纸;若是超过一星期,则她必带上一定量咖啡店与磨豆机以及法压壶等器具才好。她总贪婪地享受着空闲日里,四下寂寥无人的晨间与晚间,在某个露天开阔的场地里,独自研磨、过滤,静悄悄地品尝着咖啡,稍微抬起头来就望得见云与天空或月亮与群星,最后再以某句名诗俳句,或单单因为中意而发出的一声感叹作为结语。所以她喜欢登山、露营。仅从这点来看,她是极羡慕拥有此环境的速子的,毕竟她一觉起来打开窗户就能望见一整片的石狩平原。

“伊势姐,你要喝咖啡还是红茶?”茶座侧过脑袋来,轻声问道。

“早上的话还是喝茶吧,就和以前一样。我也好久没喝过速子泡的红茶了,麻烦你啦,速子。”伊势只稍加思考后,定了下来。

“那就还是老样子呀。”

说完,茶座给自己的领带黑猫杯子添满了咖啡。速子那儿则提着茶壶把,慢悠悠地走到桌前,俯下身子给伊势的杯里倒上了七分满的红茶,接着抬起头挑着眉,用着一副恨铁不成钢似的语气开口道:“明明早教过你如何泡,喝不着了自己弄不就好了。”她又从调味框里取出了两个陶瓷制的容器放到了桌子中央去,一个配了镊子,一个配了勺子。容器的表面看去印了好些龙呀凤的图案,掀开盖子后才发现里面分别盛着方糖与白砂糖。

“你还好说教过我呀?不都是因为你要我泡,我才好不容易去学的吗?不过即使学到现在,泡出来的还是不及你。”伊势笑骂道,相当熟稔地拿起镊子往杯中置入一块方糖。

“你的水平要是高过我,那就不得了啦,所以你还得加把劲才好,这样我以后就不用动手啦。”速子边给自己倒上茶,边笑眯眯地回应着,饶是像她这样的姑娘,也是很乐意听后一句奉承话的。

以往伊势领着她俩训练的时候,对于哪时喝茶哪时喝咖啡总有一个明确的时刻表。早上到中午时,她常喝红茶,那会儿开始还是速子自己泡,她只偶尔从中分取些茶来品味一下。末了,大家都熟悉起来了,速子便指使起伊势来,让她去冲泡符合自己口味的红茶,伊势就是在这种情景下慢慢学习起来的;茶座那时候也与速子同期,不过论性情与胆识还是不同于她那般能够随意指使自己训练员的。安分也不太善于多余交际的她只在伊势工作最为繁忙的下午时候煮上咖啡送到伊势桌上,为她送上无言的激励。偶尔也有过她要在办公室值晚班或碰上实在忙叨的事情,茶座便会特意多留一会儿,为她煮好咖啡、贴上便签之后才回到自己宿舍去。随着速子到北海道修养后,茶座得以占去时刻表的所有位置,伊势便全天都喝上了咖啡。——对于能同时享受速子的红茶与茶座的咖啡这一事情,在伊势的同僚中还是十分值得称道的事情。

三人在桌子旁坐定,各自喝着自己的茶或咖啡。伊势她们开始谈起特雷森的趣闻来。

像是某某男训练员向某某女训练员告白失败了呀;什么学校里的教职工又来了极为新面孔,学生们都背地里琢磨她们的八卦啦;还有新校区那儿说要扩建一个新学部出来了,不过还没有通知即将扩建的是哪一科的,学生们可都激动的不得了,就等着落地后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学部呢。

速子手并着架着下颌,津津有味地听着,东问西问的,像是当真一点儿不了解中央特雷森这个地方如何一样。

“说起来速子你有考虑过之后到哪个学部继续学习吗?还是说去做些别的什么事情?”伊势问道。

“这几天我也在考虑这件事。”

谈到这里,速子蹙起眉来。往常她闲来无事空想着的未来所产生的憧憬裹挟着迷惘与踌躇不知前路的思绪一同回到了速子的思想中。

“你也要考虑啊,我还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说要去理学部搞研究呢。”

“呵呵,这个也在考虑之中吧,研究员什么的听上去似乎挺不错的,还能听别人称呼我一声:‘爱丽博士’。不过啊,我现在已经把所有的想法都放到脑袋的角斗场里了,任它们不分昼夜地斗上个你死我活,我只需要选择胜出的那个就好了。”速子呷了口茶,讲起趣味话来。她扭头问茶座说:“茶座有什么未来小计划吗?说不准我也能参考一下。”

茶座提着杯把,像是没料到话题会丢到她这儿似的,斟酌了会儿说:

“对于这个我也有些顾虑,有可能会去艺术学部的戏剧科吧,也有可能去法学学部的法科。”

“呀,艺人和律师?”

速子惊讶地捂着嘴。

“不能是法官吗?”

茶座质问道。

“哈哈哈哈,原谅我实在想象不到你戴着西洋卷发在庭上敲小槌子的模样。哎呀,伊势你能想象吗?”

速子在那儿捧着腹,笑得不亦乐乎。这是她在这儿为数不多笑得那么爽朗的一次了。

“你这是对我的刻板印象。”

茶座也佯装愠怒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站起来撸起袖子与速子打一架似的。

两人嬉笑打闹着,稍不留神便把对未来的严肃想象统统像是随手挥扇子似的吹走了。看着壶中茶水与咖啡将尽,速子顺势提议道:

“老坐着也不好,一起到山上去走走怎么样?”

二十、

人工修建的步行小道上走着三个人,最先头走着的是速子,之后跟着茶座,两个人的距离只在一两身前后。伊势体力不如她们,便打着呵欠,在末尾懒洋洋地走着,时不时游离在花草之间,惬意极了,简直像大人领着两只不需要纤绳牵着的小狗。但速子似乎不太乐意见到她这样,强拉着给拽到第一梯队来了,和她们走着一块,还要她继续讲一些特雷森的趣事。

山路并不难走,也不陡峭,路面上虽然没能铺上石砖,但却都是压实了的泥土路,走着倒也还算舒服。路道两边,繁茂的树木为她们遮蔽住毒辣的夏日烈阳,但总有些凑了巧,从叶子间隙中穿过来了,但也无伤大雅。

其实这段路也不应说上山,毕竟疗养院所在便已屹立山中,她们现在所走的步行道也不过在周围或山腰处打转,只消再往下走些便能瞧见溪谷;而往上走据说有一棵叫“沼尾”的树,在这里待了有百来年。再以树为基准朝北面望去,便能够瞧见札幌的都市圈,晚间的时候从这儿望去格外炫目。据说原本院里曾打算将此处改为一座休闲公园,安上些复建器材在这儿,但不知为何没能继续下去,工程也解散了,或许是想保持它最原始的风光。

闲谈间,她们已走上顶,见到了沼尾树,在树底下转了几圈,摸了摸粗壮的树干,速子还想爬上去,但给茶座拽了下来;白天的札幌市也出现在三人面前,只是白天的都市除了觉得城市建设一圈一圈的很震撼外便没有什么了。她们感叹上几句“真了不得”后,打算接下来就往下走,到溪谷去瞧瞧。

伊势停下来到树底下坐着休息,从保温杯里倒出一些茶座准备的咖啡来,喝上了几口,接着她问道正拿着小树枝和茶座到处拍草丛的速子:

“嗳,这山有名字吗?”

速子听罢,停止了施暴行为,想了想后回答道:

“叫郁秋别,也可以叫郁秋别山。挺好听的对吧?”

“听着挺有文化的。”

“那树也挺高大的,我觉得我们三个人也不太够抱住她。”

茶座插了一句。

“我觉得还是可以的吧?”

“不,就算可以那也是非常勉强吧。”

“就算勉强那也是抱住了吧。”

“你这人真是,那就去抱抱看好啦!”

她们三人重又回到沼尾树下来,手牵着手环抱着树,不过到底还是有些勉强,速子和茶座的手指头还差了有三四寸的距离。

一开始,关于山啦,树啦这些事是速子和阿诗在图书馆与小野讨论着某书的情节时,顺带着听她提起过,不过速子到现在为止还没弄清楚这个名字的含义,阿诗也回答不上来,只揣测地说:“可能是看了什么书,见着了一个漂亮的名字就给安上去了吧,这种事情我也爱干。”兴许是速子的学者气魄不太让她接受自己有不知道的事情,她便常到图书馆去翻阅日文词典与当地风土志,想从中找出些痕迹出来,不过这都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待到几天后,热情褪去,她就把名字的事情搁下了。她想,这种事情到底是语言学家的工作,他们总能想办法弄出释义来的。

即便如此,速子仍将郁秋别当作自己兴致一来,就会走一走的地方。不将它列入到早晨散步的路线中,也只是因为到那儿得从东院走到南院去,来来回回花的时间可不短,只是瞧一眼早晨云雾缭绕的山头多少有些得不偿失了。这样的景看个一两回倒还好,若是每天都来看一眼,估计不出一周便得腻味了,速子想保留这种新鲜感。另举例子便是:速子一旦觉得今日之事陡然变得无趣了,或是睡不太着觉了,就会到这里来散心。

后者的情况只在早些时候是常有的。那时候速子总蹙着眉,眼神阴沉,也不大同别人说话,把她平常呛茶座时说的话放在她身上也是一点儿不错了。她喜欢随便在山上折几根树枝充当她的“开山刀”,拿在手里蹦跶着走,还非要用树枝抽打身旁的花草树木,见着鸟儿或者蝴蝶飞过也得追着跑,像极了个小孩儿;她也喜欢爬上树眺望远方,或者躲在山上某处暗自啜泣。哪怕精神常态化后,她回忆起来仍觉得羞怯,因此这种事情从未和别人说起过。某次数码打来电话问她:“这段时间里还好吗?有没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其实像数码,是早知道速子秉性的,知道她若是没人伴着,总得独自呜咽哭着,还不让别人知道。数码以前曾对速子做过实验,数码和她约好某个时间一起去玩,但是她故意要晚上那么一两天后才来找她,她会告诉你没什么关系,她并不在意。但如果之后留心观察,你就会发现,她会可劲儿粘着你,不管你到哪儿都跟着,离别了也总是依依不舍的,像只即将要被遗弃而不得不展露出令人怜惜模样的小猫儿。但这一切都会被她掩饰的很好,语气啦行为啦都矜持的不得了,就是在告诉你“这都算不了什么”的意思。所以这儿,数码的潜台词也是在问:你有没有哭呀?她可不会直接说出来,虽然她会挺开心的,不过电话那头的速子可就要娇羞地咬牙切齿了或脸部痉挛了。

正如数码所想的速子,性子向来骄傲的她自然不愿承认,但她怎么能没有哭过呢,来到这里的每一天,面对着陌生的同伴,她是觉得多么寂寞,多么想大声哭泣呀。但是,眼眶留下的热泪尚且能被纸巾手帕擦拭干净,但胸中的苦闷与孤寂是无论如何难以抹除掉的呀!

“喂!伊势,你休息好了没有,要下去啦!”

速子在下行路口处对树底下的伊势大声喊着。伊势也连忙盖好保温杯,“嚯”地起了身,用手拍拍裙裤上的尘土后也紧跟在了她们两个不过一两身距离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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